第三章 背光下的眼泪-《天晴雨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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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无话。

    车子在另一个高级小区停下,萧茵道了声谢,解开安全带后却没有下车。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了吗?”温霖问道。

    萧茵扭头看着他,双眸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散发着明亮的光。温霖渐渐敛起脸上的表情,沉默地与之对视。

    良久,她低声地问:“你的答案还是跟两年前一样吗?”

    他轻叹。

    “萧茵,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

    她没躲,任凭他用手蹭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她很伤心,气得发狂,可是却没办法拒绝他掌心的温度。难道她只能得到他这样的感情吗?青梅竹马的他们最后只能是兄妹吗?

    不甘心。

    “温霖哥,你在餐厅追出去的女人是谁?”问完,萧茵明显感觉到温霖动作的停顿。

    “一位朋友。”

    “杨昊哥说你对她很上心。”

    “是吗?”

    是吗?这算什么答案,承认还是否认?

    “我上去了,你路上也小心点。”即便心痛,却还是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他身边的心情从满足变成心痛,可是这样并不会使她退却分毫,她既然能在学生时期,让那些热情的女孩的情书在送到温霖的手里之前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一个冷血的律师又能怎么样呢?

    “严律师你好,我叫萧茵,这是你的委托人谢先生。”

    “请坐。”严展晴露出一贯的淡然,朝椅子比画了一下。

    两天后,萧茵找上了严展晴,以中介人的身份给严展晴带了一件案子。谢晋城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父亲公司里的一位董事,在一次酒会上被下了套,那个给他下套的女人提出巨额的赔偿费,谢晋城大恼,不仅要为自己正名,还想要反告对方诽谤。

    在从母亲的嘴里听说这件事后,萧茵就想出这个办法去会会这个让温霖上心的律师。

    现在整间办公室几乎全是谢晋城气恼的声音,萧茵一边安抚,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严展晴,不得不说她还真的挺不简单的,所问的问题都入木三分,导致谢晋城在回答的时候还得想上一想。

    “具体情况我大概了解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对方同意和解谢先生的底线是什么?”严展晴问。

    这时谢晋城已经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说:“如果对方愿意道歉,我可以出这个数,帮她付点律师费。”他张开五指。

    严展晴微微皱眉:“五万?”

    “五百。”

    严展晴微微一笑,含义不明,她说:“你放心,我们不仅要让她道歉,还要让她给你付律师费。”

    萧茵有些惊讶,若换了别人肯定会让人觉得夸大其词,可严展晴说得极其淡然,丝毫感觉不出有夸张的成分。

    只是……温霖哥会喜欢如此冰冷又强势的女人?

    听了这话,小老头自然很是高兴,皱皱的脸立即舒展开来:“严律师,我这位侄女一直跟我夸奖你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她从不轻易夸人,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时,严展晴终于比较正眼地看了一眼萧茵,萧茵对她浅薄一笑,严展晴却没做出什么明显的回应。见她这样,萧茵的心情莫名大好,盯着严展晴淡漠的脸,她笑得格外真心实意。

    这样的人,跟温霖绝对不是一路的。

    这时,萧茵好看的眸子忽地一滞,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

    “那这件事就委托严律师全权处理了,有什么事情你随时联系我。”走神间,谢晋城已经从椅子上起来提出告辞。收敛起眸底的困惑,萧茵也起身打了个招呼。

    这时助理走进来,将两人往外头领,萧茵心里却浮起了一丝疑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严展晴几眼。

    “怎么了?”谢晋城问她。

    “没什么。”萧茵收回目光笑了笑,“就是忽然觉得这位严律师挺面熟的。”

    特别是那种无动于衷的冷漠气息,似曾相识。

    “怎么?你们不是熟人吗?”

    “不是,我才刚回国不久,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应该是错觉吧。”

    “你看你,人脉就是广,刚回国就能帮叔叔找一个这么厉害的律师。萧总裁好福气啊,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哪像我那个不争气的小畜生……”小老头叹息着,摇摇头,“你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摊上这种事,真是……唉!丢人哪。”

    “谢叔叔,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咱们有钱,大可以息事宁人,但是也不能纵然这种不良风气啊,这次不好好教训她们,以后还得有多少人受害。”

    一句话,就把谢晋城哄开心了:“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我没做就是没做,越遮掩就越让人觉得我心里有鬼。”

    “就是,我看这位严律师这么能干,您就在家等着那些恶人给你磕头谢罪吧。”

    “呵呵,好,好!”

    萧茵乖巧地挽着笑呵呵的谢晋城出了公司大门,虽说刚刚已经否定了脑子里的念想,但是那种感觉却在心里挥之不去。

    好像……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断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小小的一件诉讼案竟让叱咤风云的严大律师险些马失前蹄。

    因为在开庭的前两分钟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父亲昏迷正在医院抢救。

    即便准备充足,但是医院里的父亲还是让严展晴的脑袋屡屡空白,好在对方的律师是新手,好多次都没有抓住反击的重点。最后官司没输,但也没赢,择日再审。

    一退庭,谢晋城明显非常不满这个结果,怒气冲天地就想找严展晴理论。

    “严律师,请你说清楚,这算怎么一回事?要我输官司吗?”

    闻言,严展晴的目光冷了下来。

    “谢先生,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说完,严展晴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只留下助理在那边善后。

    赶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室的灯还是亮着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她默默地坐到那一排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像精致的陶瓷一般,几乎称得上是平整无痕。

    只是用力的手指却把公文包上的一块皮狠狠地抠了下来。

    半晌,灯灭了。

    细碎的开门声让严展晴终于动容,她起身笔直地走过去,迎面走出来的人是温霖。见到严展晴,温霖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而是因为她平静的脸色透着的那抹苍白。

    “我爸怎么样了?”

    “意识已经恢复了,就是还有点虚弱,你别太担心。”

    闻言,严展晴松了一口气。很快,父亲被护士从急诊室推出来,见到父亲,严展晴忍不住发怔。父亲本身偏瘦,皮肤暗黄,没经过什么大手术,但是多年来的顽疾让他迅速变得苍老。即便这样,印象里父亲依旧能走能说生活自理。而今天,当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微弱地呼吸着,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亲生命的脆弱。

    父亲会不会……

    那个念头一跳出来,严展晴就觉得胃部一阵痉挛,翻江倒海的疼,疼得快直不起腰来了。

    “严律师。”温霖一惊,条件反射般扶住她,严展晴却像排斥着什么一般,做出抗拒的动作。

    额头迅速地冒出一层薄汗,她却像丝毫不受影响一样扶着墙慢慢站直身体,目光冰冷又坚定。

    在以前,无论疼得多厉害她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现在更不需要任何人一时兴起的帮助,不需要。

    恢复到以往的冷静,她目不斜视地越过温霖,跟着那承载着虚弱的父亲的病床离开。

    望着严展晴的背影,温霖忽然觉得有些忧伤,眉心一皱,分明是个心疼的表情。

    因为过于虚弱,父亲在睁开眼看了自己一眼后,又沉沉地睡了,只是表情看起来安详了许多。严展晴从病房里退了出来,调整好情绪以后就找到了温霖。

    “我爸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忽然昏倒?”

    看着病历单,温霖的表情有些严肃,他说:“现在不好说,化验结果两天后会出来。”

    严展晴察觉出温霖话里凝重,却还是没有主动追问,或者是没勇气吧。

    她不能想象,如果连父亲都没有了,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温霖想安慰她,但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医生,比她更清楚老人的身体,似乎连结果……也预见了。

    下午,助理打来了电话,谢晋城的案子的重审日期定在后天,严展晴让黄雅琳把相关的材料全部带到医院来,这样她就可以工作、照顾父亲两不误了。可是这样,老人家就有话说了,他不想女儿这么辛苦,严展晴却总是温柔地笑笑:“爸,我不累。”

    病房外,有人正因为这抹笑,内心暗暗漾开了涟漪。

    “……综上所述,因证据不足,要求不合理,驳回原告诉讼请求,退庭。”

    砰——

    法槌落下的那一刻,谢晋城就亲切地握住了严展晴的手,小小激动了一番。

    “精彩啊严律师,太了不起了!”

    反观严展晴,情绪平平,眸底有隐约的疲惫。婉拒了谢晋城午餐的邀请,她回到了医院。

    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告诉自己父亲吃了一点东西就睡过去了。严展晴坐在病房前握着父亲的手,久久沉默。

    漫长的等待,化验结果终于出来了。

    刚看见温霖,严展晴就敏锐地察觉对方的表情有一丝异样。她也是有备而来的,所以直言不讳,说:“很严重吗?”

    温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数秒钟,说:“严老的后脑长了一个错构瘤。”

    呼吸一滞,严展晴定定地看着温霖,像是怔住了。

    “错构瘤一般被认为是一种良性肿瘤,但严格意义上讲,它并不是真正的肿瘤,系由血管、平滑肌和脂肪组织错误组合构成,又称血管平滑肌脂肪瘤……”

    “温医生,”严展晴打断他,“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

    温霖注意到,严展晴的手在抖,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眸底隐约的恐惧却掩饰不了。

    温霖放轻语气,尽量让气氛不那么紧张:“由于肿瘤组织含有丰富的血管,极易出血,所以这种病在治疗上还是以手术为主。”

    严展晴的眼眸瞬间亮了一些:“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把那个肿瘤切除了,我父亲就会没事?”

    温霖沉默了,严展晴脸上这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表情让人觉得很不忍心,更残忍的是,他要当压垮那根救命稻草的骆驼。

    “通常是这样没错,但是……”温霖顿了顿,“错构瘤长在后脑,手术的难度和风险也比在别的部位高,而且严老的血压一直偏高难降,贸然进行手术的话非常危险。”

    听后,严展晴脸部的线条渐渐收拢,最后终于恢复了面无表情,没人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

    “那该怎么办呢?温医生。”

    严展晴忽然平静下来的样子让温霖有些不安,她此时看起来就像在跟委托人商量一个案子。

    温霖调整着思绪,尽量把严展晴当作普通的病人家属,不让她干扰到自己。

    “现在只能保守治疗,先用药物控制。”

    “能控制多久?”

    “这个还要看严老的身体对药物接受程度。”

    严展晴陷入了沉默,良久,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温霖不放心想跟出去,却被护士拦住了。

    绯色的日光透着窗户斜斜地打下来,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只是步伐却沉重得仿佛踩在心尖上。一个拐弯,她的身影隐进黑暗里。

    下班之前,温霖又去了一趟病房,只有护工在,不见严展晴的身影,最后温霖在医院的草坪上找到了她,此时天已经暗了,气温变凉,外面没多少人在走动,她孤单地坐在长椅上,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温霖隔着远远的距离注视着她,眸里遮着阴霾。他看见她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身体不断剧烈地颤抖。

    眸色变暗,他的脸上透着若有似无的心疼。

    连续几天,严展晴推掉了工作整日陪着父亲,嘴上对父亲的病绝口不提。对于自己的身体,严国正清楚得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病,但必定不是小毛病就是了。过了几天的缓冲期,严国正把严展晴拉倒床边,细细地端详着。

    “闺女,你还记得爸跟你说过的,年轻时在部队那会儿,对待那些不老实的新兵蛋子爸是怎么做的?”

    顿了顿,严展晴垂下眼点点头,说:“大冬天让他们在雪地里光着上身裸跑。”

    “呵呵,我可不能让我的闺女这么做。”干瘪的手掌拍着严展晴的手背,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透着浓浓的慈爱。

    “说吧,爸得了什么病,或者说,爸还能活多久?”

    “爸,没那么严重。”

    “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病?”老人依旧轻松地笑着。

    沉默了好久,严展晴开口:“错构瘤,在后脑上。”

    严国正没有多震惊,笑着听严展晴详细地说完。好一会儿,病房陷入了一阵沉默,严展晴闪躲着目光,不想让父亲看出她的不安。严国正却好像给她力量一般,握紧她发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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