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也许这就是宿命-《天晴雨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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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进食了。

    发信息。这大概是两个人“结婚”后一个比较明显的改变。其实这个还是严展晴起的头,有一次父亲低烧,严展晴在公司牵挂得很,但是又怕打电话会打扰到温霖上班,所以基本不发信息的她破天荒地给温霖发了条短信询问父亲的情况。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严大律师时不时会收到温大医生的短信,而短信的大部分内容是敦促某人吃饭的。

    所以托温医生的福,严展晴这一个月来胃都没有很激烈地闹过情绪。

    直到跟萧茵吃完饭出发去机场,严展晴都没有回短信。

    “温霖哥,你在等什么人的短信吗?”

    这是第七次——拿起手机看看,什么也不做又放下,还有念想落空时眉宇间几不可察的变化。如果萧茵还看不出他在等短信,那枉费她跟温霖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

    “没什么。”温霖轻描淡写带过。

    萧茵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温霖无名指上的戒指,莫名变得炫目起来。

    上海虹桥机场。

    不是什么节假日,所以机场并没有出现人挤人的现象,两人才刚到出口,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一对夫妇。

    “二叔、二婶,你们到了。”萧茵笑着迎上去。

    “是啊,来打扰你们了。”萧二叔亲切地笑着。

    “怎么会呢,我爸妈早就念叨你们了,你们这半个月游玩的路程我都规划好了,保准你们乐不思蜀。”萧茵眨眨眼。

    “叔叔,好久不见。”温霖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对于萧二叔,温霖见过,但是这位萧二婶,今日是初见,古怪的是,温霖对这位女子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位萧二婶气质极好,体型纤细,脸上的笑容端庄,在这个年龄里算得上是绝色了。

    “温霖啊,我们多久没见了,上次见面是在你奶奶的六十大寿上,一晃都好几年了。”

    “是啊,快四年了。”

    “听说你现在在一家医院当医生?”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是。”温霖依旧笑得坦然。

    萧二叔顿了一下,随即笑笑地说:“屈才了啊。”语气里多少有些惋惜。

    “不会。”他说。

    “对了,小炜呢?”这时,萧茵发觉少了一个人。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叫人。”萧二叔转过身,凶巴巴地对着一个靠在柱子上、情绪看起来很低迷的小少年。萧二婶用手臂碰了碰他,有些责怪的样子。

    “小炜,快过来叫哥哥姐姐。”萧二婶慈爱地对他招招手,这时,少年才慢吞吞地靠近。

    萧茵往温霖的身边靠了靠,说:“二叔打算过完年把他送到国外去,小祖宗不肯,二叔几次家法伺候,把他制服了,这次的旅行算是给小祖宗一次补偿。看那小家伙,像要上断头台似的。”

    温霖伤脑筋地摇摇头:“你能不能别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大人。”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被那个小鬼整得有多惨。”萧茵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但其实,她心里最想看的,是温霖把她当作小孩子时,眼里那抹无可奈何又不忍责怪的温柔的光。

    最后,萧炜只是叫了一声哥哥姐姐,上了车不管萧茵怎么逗他,他就是不说话。

    所以,萧茵并没有发现,途中温霖看了一次手机,这次,虽然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并不明显,但是眸子的笑意却无处可藏。

    ——我在20分钟前吃过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个月的院住下来,严国正竟奇迹般地胖了一些。温霖说,老人现在的状态很好,后脑的错构瘤没有长大的迹象。这么一听,老人就坐不住了,一直吵着要回家,最后严展晴拗不过,只好找温霖谈。

    “现在出院的话是有一些风险,但是如果按时吃药,多注意一点,出院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吗?”严展晴还是不放心。

    温霖看着她,一时间不说话了。

    其实他们两人都特别忙,若不是严国正还住在医院,他们短时间内怕是不会见面了。

    末了,他还是温和地点点头。

    一听到要出院,严国正乐得笑逐颜开,其实他也不是讨厌医院,待在医院还有病友聊聊天,在家里的话多半是一个人,他想要的是和女儿、女婿一起过日子的那种感觉,即便女儿是嫁出去的,他也心甘情愿守着一个房子等待。

    只是,当回到家,他发现除了自己的以外,家里里里外外没有一丁点儿男士用品时,心里还是腾起绵长的失落。

    女儿,果然还是要嫁出去的。

    老人独自一人在家里坐了一天,佝偻的身体陷在沙发里,看起来孤单极了。

    晚上,严展晴回来时就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失魂落魄。

    “爸。”严展晴很紧张,揣测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严展晴一出现,老人的双眼一下子亮了,用狂喜来形容都不为过。

    “你怎么回来了?”老人牢牢抓住严展晴的手,仿佛失去的珍宝失而复得。这倒让严展晴困惑了。

    “我下班了。”

    虽然不舍得,但严国正还是很认真地说:“你这样怎么行,现在你不比以前了,不能一下班就往爸爸这边跑,温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算温霖不说什么,时间久了他家里人还是会说闲话的——温霖是跟家里人住还是自己住?”

    “……”想了半天,严展晴还是支支吾吾没答上来,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老人误以为她还在为自己考虑,连忙慈爱地安抚她:“爸爸知道你孝顺,但是你放心,爸爸现在好着呢,就算有事我也可以给你打电话,爸爸还没有到连电话都不会打的地步,回去吧,啊。”

    严展晴彻底一头雾水了。

    “爸,你在说什么?你让我回哪儿?”“这些日子你不是住在温霖那儿吗?”严展晴的表情一下子僵了。

    被这么反问,老人也疑惑。不过严展晴那种像被噎住的神情让老人又十分不舍,自顾地带入他的想法。

    “刚刚我都看过了,家里除了我这个老头子的,一件男人用的东西都没有,结婚后你一直住在温霖那儿吧,以后也打算住那儿了是不是?”很深的失落和不舍得又浮了上来,“女大当嫁,你住人家那儿是应该的,不过有空你们俩得常回来看看爸……”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眶已经红了,严展晴在心里十分不忍心,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安慰,说她还没嫁,她跟温霖的婚姻只是协议?

    这明显是行不通的,父亲的身体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严展晴可不想把他气到再次住院。但是她本身又不擅长说谎,更何况对象是父亲,她一说谎准露馅。所以情急之下,她仓促地说:“爸,我饿了。”

    闻言,老人一愣,随即喜不自禁,匆匆忙地站起来往厨房走,说:“那你等着,爸给你做饭,很快,你先坐着。”

    严展晴此时也忘了去责怪父亲怎么一个人在家不吃不喝,眼看她跟温霖的事情就快露馅了。

    找温霖。

    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办法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

    “严律师。”短短三个字就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欣然。

    “不好意思温医生,这个时候打扰你。”相比之下,严展晴却有点着急,温霖一下子听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法庭上能言善辩的严大律师一时组织不到合适的词汇,甚至说得有些含糊,“我爸爸好像误会了,他现在要赶我去你那儿……我是说,他以为我们结婚后我一直住你那儿,所以在赶我……当然我不是在说我现在无家可归,是我爸的误会,他想赶我走,但是……温医生,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这时,严展晴听到那头的人似乎……在笑?

    “温医生?”笑声太浅,严展晴不敢下定论。

    “嗯,我明白。”跟往常一样很稳重的声音,这时,严展晴悄悄地松了口气。如果温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那么她一定能看到某人因为她的这种异常而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早知道就不跟温霖定那个协议了,懊恼。

    “你在家等着,我过去找你。”他说,“你别担心,有我呢。”

    直到温霖收线,严展晴还维持着听手机的姿势。厨房里父亲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让严展晴回了神。

    不得不承认,听他这么一说,忽地就心安了。

    三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在客厅坐立难安的严展晴一听到门铃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温霖手里的大包小包。

    “我买了些东西,所以来晚了。”他微微喘气,鼻尖冻得有一点点红。

    “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严展晴不解。

    温霖狡黠一笑:“‘女婿’拜访‘老丈人’哪有空手的道理。”

    严展晴刚想反驳,老人就从厨房里探出身来:“谁来了?”

    “爸,是我。”

    严展晴关门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乱了呼吸。

    反观某人,从医院到家里,越叫越顺口,毫无心理压力。

    “温霖啊,怎么……”老人本来意兴盎然,看见温霖手上的东西,不乐意了,“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都是一些温和的补品,适合您。”

    客厅里,老人似乎一直推托,听着动静,严展晴关好门走进去。

    “我刚刚还想叫晴晴回去,她说肚子饿,所以我给她煮点东西吃,还是……还是你们想回去吃?”不知为何,老人忽然表现出一副尴尬的神态,好像留自己女儿在家里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严展晴微微颦眉,有些难受。

    “我本来就跟展晴约好要回来看您的,但是展晴说您今天出院回家,等不及要回来看您,所以她先回来,我去买东西了。”温霖揽过严展晴的肩,似乎在无声地安慰。

    本应该不适应的亲昵动作,此时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至少不像初次那般紧张。

    大概……是因为父亲开心……吧。

    严国正很开心,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甚至小声地哼起小曲,严展晴想进去帮忙,但是很快被轰了出来,温霖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竟让老头子服服帖帖的,不管他说什么老人基本不拒绝。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但是餐桌上的气氛却显得活跃许多,父亲跟温霖很有话聊,温霖也深谙与别人交谈之道,当一个话题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总是适时地将这个话题延伸到另一个话题。

    所以谈笑声从吃饭的那一刻开始,基本没停过。

    只是八点一到,老人就下逐客令了。

    “你们明儿还上班,早点回去,早睡早起。”

    严展晴不知如何是好了。温霖想到的借口是:“爸,您刚出院,先让展晴陪您吧,您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一个人住。”

    “对啊爸,你不用这么急的赶我。”

    “你这算什么话?”老人一听有些动怒,“新婚夫妇哪有分居两地的道理,就为了我这个老头子?我可不能当这个罪人。你们别替我瞎操心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出不了事。快回去吧,很晚了。”

    当年,他也是因为这样才失去妻子的。至少在他的心里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爸……”

    老人根本不给严展晴机会,拿起她的包包,把人往门外推。只是如此决绝的态度背后是何等的不舍得,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严展晴咬着牙,就快把实情脱口而出了。

    因为她看见了父亲的隐忍,就像当初留学时,父亲送她去机场,只送到门口他就走了,父亲走得极快,像是在逃离,逃离令他哭泣的别离。

    “爸爸……”

    “爸,我搬过来住吧。”

    温霖的一句话,拯救了老的,震惊了少的。

    “你……”老人难以置信,迟疑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你是说,你和晴晴一起搬过来住?”

    温霖轻咳了一声,说:“这里本来就是展晴的家,是我搬过来。”

    “温医生……”严展晴有些紧张地拉住他。

    温霖在她的手背拍了拍,示意她现在不要说话。

    “那、那你家里人同意?”老人此时的激动已经溢于言表,却还是克制着,拿出长辈该为晚辈着想的态度。

    “我在上海本来就一个人住,没关系。”

    “好,那好。”老人这下答应得极其干脆,频频点头,很快又像是怕他反悔似的,问,“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温霖沉吟,看着眼前的老小孩,包容一笑:“明天。”

    “好好,晴晴,明天你们回家收拾一下,爸爸也帮你把房间收拾下,你们搬过来,缺什么告诉爸爸,爸去买!”

    老人高兴得几乎开始自说自话,嘴里念叨着许多小计划,边念叨就边走开了。

    看着温霖,严展晴觉得脑子有点乱,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什么人能让她有像现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语气倒是轻巧,“虽然可能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温医生!”严展晴有些仓促地打断他,印象中,很少见到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几乎没有。

    看着严展晴压低的脸,温大医生敛起刚刚运筹帷幄的轻松,眼眸甚至极其罕见地出现了少许不安,像是什么事情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太自作主张了吗?

    正想开口道歉,严展晴却仰起脸,双眸闪动着明显的内疚。

    “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麻烦……只是很抱歉,温医生,我好像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我很抱歉。”

    温霖平静地望着她,不动声色地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

    一种自我谴责的情绪和心疼在眸底频繁更替。

    太卑鄙了,自己太卑鄙了……怎么可以让她有这么重的负罪感。

    “该怎么还……”严展晴沮丧地垂下头,脑子很乱,喃喃自语,“欠你这么多,该怎么还你?”

    忽地,他心弦微微一颤。

    “那……”动了动嘴唇,却只发出一个低音节,严展晴迷茫地重新抬头,等待他的下文。僵持了一会儿,他最终只是恢复往昔的样子浅浅地笑道,“那你找一天请我吃大餐吧。”

    “……”严展晴一怔,随即也苦涩地扬起唇。

    只是你听见了吗?

    他说,那你就在心上为我空出一个小小的位置吧。

    你会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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